晚饭后,电视机的音量被我妈调到了35,一个震耳欲聋却又无比熟悉的数字。这个音量下,新闻联播主持人的每个字都像小钢珠一样砸在地板上,而我妈和我爸却能在这种噪音里安然打盹。我丈夫江峰则皱着眉,默默地把女儿悦悦的房门掩上了一条缝。
这道门缝,像我们家生活的常态,看似通透,实则隔阂。
我起身,想把音量调低,手还没碰到遥控器,我妈的眼睛就睁开了,带着刚睡醒的警惕:“干啥?我听着呢。”
我只好缩回手,去整理茶几上的杂物。江峰书房的抽屉没关严,露出一角。我顺手一推,瞥见一本旧相册,翻开的第一页,是江峰大学毕业的合照。他站在一群人里,笑得灿烂。照片的背景里,一个穿着朴素的女人一闪而过,面容模糊。我没在意,合上了相册。
家里的新保姆梅姨,正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从厨房出来。她是我妈远房亲戚介绍的,话不多,手脚麻利得让人心疼。她把果盘轻轻放在茶几上,对我妈说:“大姐,吃点水果再睡,润润嗓子。”
我妈满意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江峰从女儿房间出来,看到梅姨,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,随即恢复如常。他只是沉默地拿起一块苹果,眼神却飘向了别处。这种反常的沉默,像一根细小的刺,扎在我心上。
“梅姨可真不错,”我妈开始每日一夸,“比之前那个毛手毛脚的强多了。小峰啊,你得给人家多算点工资。”
江峰嚼着苹果,含糊地应着:“知道了,妈。”
我收拾完茶几,准备回房,我妈又叫住我:“对了,小兰,我跟你说,梅姨这人,知根知底,比外头找的那些乱七八糟的……”她说到这里,忽然停住了,像是意识到什么,摆摆手,“反正,你们对人家好点。”
这句没说完的话,像一滴墨,在我心里慢慢晕开。
梅姨来我们家一个月了,家里的一切都井井有条。地板光洁如镜,悦悦的衣服永远带着阳光的味道,连我养了好几年半死不活的绿萝,都被她伺候得油光发亮。她就像一个精密的仪器,不多言,不多语,却把这个家的每一个角落都打理得妥帖无比。
可我总觉得,这个家,多了一层看不见的膜。
晚上,我给江峰熨烫第二天要穿的衬衫,从他换下的西装口袋里,掉出一张银行转账凭条。收款人姓名被隐去了,只看到一个“梅”字,金额很奇怪,514元。备注写着:奖金。
我捏着那张薄薄的纸,心里打了个突。奖金哪有给得这么精准,还带零头的?514,这个数字像个密码,在我的脑子里盘旋。我把凭条放回他口袋,装作什么都没发生。
夜里,我躺在床上,身边的江峰呼吸均匀。我却毫无睡意。我打开手机,输入514,各种谐音和解释跳了出来。都不是什么好词。
我忽然想起,梅姨刚来的时候,我妈私下塞给她一个红包,她推了很久才收下。而江峰,从不屑于处理这些家务事的江峰,却会私下给她转一笔数额如此诡异的“奖金”。
这个家里,似乎每个人都有秘密,只有我被蒙在鼓里。
第二天一早,梅姨已经做好了早餐。小米粥熬得金黄软糯,小笼包的热气氤氲了整个餐厅。悦悦坐在餐椅上,一口一个,吃得小脸鼓鼓的。
“梅奶奶做的小笼包最好吃!”悦悦举着一个包子,对我宣布。
我笑了笑,心里却有点发酸。曾几何
时,悦悦最爱的是我做的鸡蛋羹。
江峰一边看手机新闻一边吃饭,头也不抬地说:“梅姨,下午我有个会,可能晚点回来。晚饭不用等我。”
梅姨低着头,用她惯有的、几乎听不见的声音“嗯”了一声,然后转身进了厨房。她的标志性动作,就是不停地用围裙擦手,哪怕手上根本没什么东西。这个动作,带着一种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不安。
我看着她的背影,那个514元的数字又浮现在眼前。我决定试探一下。
“梅姨,”我端着碗,也跟着进了厨房,“最近家里事多,辛苦你了。这个月我让江峰多给你发点奖金。”
梅姨正在洗碗,背对着我,身体僵了一下。她慢慢转过身,脸上挤出一个笑容:“林老师,不用,说好的工资就行。你们对我已经很好了。”
“应该的。”我盯着她的眼睛,“江峰说,上周已经给你转了一笔,你收到了吧?”
她的眼神明显慌乱起来,手下意识地又在围裙上擦了擦:“啊……收到了,收到了。谢谢江总,谢谢林老师。”
“都好,都好。”她补充道,这是她的口头禅。无论你说什么,她总是这三个字,像一个万能的盾牌,挡开所有试图深入的探究。
她的反应证实了我的猜测。那笔钱确实是给她的。可为什么?
接下来的日子,我开始不动声色地观察梅姨。她几乎没有任何私人生活,不看电视,不上网,休息时间就在自己那个小房间里待着,偶尔能听到她压抑的、用方言打的电话。
那个周末,我带悦悦去上早教课。出门前,我看到梅姨在阳台打电话,声音很低,带着哭腔。我悄悄走近,只听到几个零碎的词:“……手术费还差很多……不能再拖了……”
我的心沉了下去。她家里有病人?
下午回家,江峰难得地也在家。他正在书房,对着电脑处理工作。我走进去,给他倒了杯水。
“最近公司很忙?”我问。
“老样子。”他头也不抬,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,那是他的标志性动作,专注而疏离。
我沉默了一会儿,状似无意地提起:“今天看到梅姨在打电话,好像家里有什么事,听着挺着急的。”
江峰敲键盘的手指停顿了零点一秒,随即又恢复了节奏。“是吗?回头我问问。”
他的反应太平静了,平静得像一潭深水,让我看不到底。
晚上,悦悦睡了。我坐在梳妆台前,看着镜子里的自己。这几个月,因为梅姨的到来,我确实轻松了不少,但精神上的弦却绷得更紧了。
家,有时候不是看谁付出最多,而是看谁最被需要。
我忽然觉得,自己在这个家里的“被需要感”,正在被梅姨一点点地稀释。
我拉开床头柜的抽屉,想找支护手霜,却看到了那本被我塞进来的旧相册。我鬼使神差地再次打开它,翻到江峰毕业照那一页。我拿出手机,将照片放大,仔细看那个背景里一闪而过的模糊女人。
这一次,我看清了。那张脸,虽然年轻了二十岁,但眉眼间的神态,和现在的梅姨,有七分相似。
我的呼吸一滞。
一个荒唐的念头冒了出来。这个念头让我浑身发冷。我立刻把它掐灭,告诉自己是想多了。巧合,一定是巧合。
然而,接下来的发现,让这个“巧合”变得无比沉重。
周末大扫除,我整理一个很少打开的储物间。在最里面的一个旧皮箱里,我发现了一些江峰小时候的东西。一张泛黄的儿童画,上面画着三个人,一个男人,一个女人,还有一个小男孩。旁边用稚嫩的笔迹写着:爸爸,妈妈,我。画的背面,还有一行字:送给小琴阿姨。
小琴阿姨?谁是小琴阿姨?
皮箱底下,还压着几张老照片。其中一张,是一个年轻女人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,笑得很温柔。那个小男孩,我一眼就认出是江峰。而那个女人……我把照片拿到灯下,仔细地看。
就是毕业照背景里的那个女人。
就是年轻了二十岁的,梅姨。
她的真名,或许叫小琴?
我拿着照片,手脚冰凉。一连串的线索在我脑中炸开:我妈那句“知根知底”;江峰的反常沉默;514元的神秘“奖金”;梅姨那张酷似江峰的旧照片……
这一切,都指向一个我不敢深思的可能。
那天晚上,江峰回来得很晚,带着一身酒气。他洗完澡,倒在床上就睡。我却一夜无眠,手里攥着那张老照片,像攥着一块冰。
第二天,我决定去一趟我妈家。我需要一个答案。
我妈正在客厅里,戴着老花镜,用平板电脑看电视剧,音量依然是雷打不动的35。我走过去,把音量调低了一点。
“妈,吵到邻居了。”
“哎呀,我耳朵背,听不清。”她嘴上抱怨着,却没有再调回去。
我坐到她身边,帮她把视频的清晰度调到最高。她看着屏幕,忽然叹了口气:“人老了,就是个麻烦。眼睛也花了,耳朵也背了。”
我心里一酸,握住她的手:“妈,您不麻烦。”
沉默了一会儿,我拿出那张老照片,递到她面前:“妈,这个人,您认识吗?”
我妈扶了扶眼镜,凑近了看。她的脸色瞬间变了,眼神躲闪起来:“这……哪儿找出来的?都多少年前的老照片了。”
“在我家储物间里找到的。她是谁?”我紧紧地盯着她。
我妈的嘴唇翕动了几下,最终还是没说话。她别过脸去,看着窗外,像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。
“她就是梅姨,对不对?”我替她说了出来,“她以前,就在我们家做过保姆,照顾江峰,对不对?”
我妈的肩膀塌了下去,她长长地叹了口气,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。“小兰,你都知道了?”
“我不知道。”我的声音有些发抖,“我什么都不知道。我只知道,你们所有人都瞒着我。”
“不是故意要瞒你……”我妈转过头,拉住我的手,她的手心冰凉,“这事儿,说来话长。都怪我,都怪我当年……”
原来,梅姨,本名秦梅,大家都叫她小琴。二十多年前,她是我们家的保姆,专门负责照顾年幼的江峰。她自己也有个儿子,比江峰小一岁,叫小军。那时候,两家关系很好,两个孩子跟亲兄弟一样。
悲剧发生在一个午后。那天,我婆婆带着两个孩子去公园玩。她一时疏忽,去跟熟人聊了几句,就那么一小会儿,小军为了捡一个滚到马路上的皮球,被一辆自行车撞倒了。
虽然没有生命危险,但小军的腿,落下了终身的残疾。
这件事,成了我婆婆一辈子的心病。秦梅夫妇虽然没有过多责怪,但没过多久就带着孩子辞职回了老家。他们拒绝了江家所有的经济补偿,只说了一句“是命”。
从此,两家断了联系。
“这些年,我心里一直不好受。前阵子,我托人打听,才知道她男人前几年没了,儿子小军最近病情又加重,要做个大手术,费用很高。”我妈说着,眼圈红了,“我就想着,把她接到身边来,名义上是做保姆,实际上是想补偿她,也让我自己心里好过点。”
我听着这一切,脑子里乱成一团。
“那江峰呢?他也知道?”
“知道。”我妈点点头,“我跟他商量过。他说,当年的事,他也有责任。是他把皮球踢到马路上的。”
我愣住了。江峰从来没有跟我提过这些。他心里藏着这么沉重的一段过往,却对我只字未提。
信任就像一张纸,揉皱了,再怎么抚平都有痕迹。
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我妈家的。走在路上,秋风萧瑟,吹得我脸颊生疼。我一直以为的“完美保姆”,竟然是我们家一个活生生的“债权人”。我一直以为的“幸福家庭”,竟然建立在这样一个沉重的秘密之上。
回到家,梅姨正在厨房里忙碌。我看着她的背影,那个瘦弱的、总是微微佝偻的背影,忽然觉得无比刺眼。她每一次的“都好,都好”,每一次的小心翼翼,每一次的任劳任怨,背后都藏着如此巨大的牺牲和伤痛。
而我们,是施害者,也是伪善的施舍者。
晚上,江峰回来了。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他。
他看到我,愣了一下:“怎么没开灯?”
我打开了落地灯,昏黄的光线照亮了我们之间的距离。我把那张老照片放在茶几上,推到他面前。
他的目光落在照片上,脸色一白。他没有说话,只是默默地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,掏出烟,点燃。这是他极度烦躁时才会有的动作。
“为什么不告诉我?”我开口,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觉得可怕。
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,烟雾缭绕中,我看不清他的表情。“告诉你,能改变什么?多一个人烦恼而已。”
“所以你就和你妈一起,把我当傻子一样蒙在鼓里?看着我每天心安理得地使唤一个……一个我们家亏欠了一辈子的人?”我的情绪开始失控,声音不自觉地拔高。
“我没有那个意思!”他也提高了音量,“我只是不想让你卷进这些陈年旧事里!”
“陈年旧事?”我冷笑一声,“她现在就活生生地在我们家里!江峰,这不是旧事,这是我们正在经历的生活!”
争吵在所难免地爆发了。我们从客厅吵到卧室,把所有积压的不满和猜忌都翻了出来。
“你是不是觉得我小心眼,容不下一个保姆?”
“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敏感?我只是想解决问题!”
“用欺骗的方式解决问题?这就是你的方式?”
最后,我们都累了。卧室里一片死寂,只有我们俩粗重的呼吸声。
婚姻里最可怕的不是争吵,而是连争吵都觉得多余的沉默。
那晚,我们分房睡了。
接下来的几天,家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。我和江峰开始了冷战。我们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,却像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。他会像往常一样,在我上班前把车开出车库;我会像往常一样,把他第二天要穿的衬衫熨好挂在衣柜里。我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维持着这个家的运转,却没有任何语言交流。
梅姨似乎察觉到了什么。她变得更加沉默,做事更加小心翼翼。她看我的眼神里,多了一丝愧疚和不安。
这个家,因为一个秘密的揭开,变得更加压抑。
有一次,我半夜起来喝水,路过梅姨的房间,门没关严,我看到她正对着一张照片发呆。那是一张男孩的照片,笑得很灿烂,但他的腿上,戴着金属的支架。
我的心,像被针扎了一下。
我开始反思,在这件事里,我到底在气什么?气他们的隐瞒?还是气自己在这个家里被排除在外的感觉?或许,都有。
那个周末,我妈又来了。她看到我和江峰的样子,大概也猜到了七八分。她把我拉到阳台上,欲言又止。
“小兰,是妈不好。”
我摇摇头:“妈,不怪你。”
我们沉默地站着,看着楼下公园里嬉戏的孩子。清晨的阳光很柔和,却照不进我心里的阴霾。
“其实,当年出事后,小琴她……她怪过我。”我妈的声音很低,“有一次她喝多了,拉着我说,为什么出事的不是江峰。我知道,那是气话,可那句话,在我心里扎了二十多年。”
我能想象,一个母亲,在面对儿子残缺的身体时,会说出怎样绝望的话。
“所以,我把她找来,也是存了私心。”我妈看着我,“我想看着她,看着她好好的,我才能安心。我怕她一个人在老家,过得不好,会……会想不开。”
我终于明白了我妈的全部用心。她不是在演戏,她是在赎罪。用一种笨拙的、自以为是的方式。
那天,我妈临走时,或许是年纪大了有些糊涂,她拉着梅姨的手,习惯性地说道:“辛苦你了,小琴……哎,不对,是小梅。”
梅姨的身体猛地一颤,她飞快地看了我一眼,然后低下头,小声说:“大姐,你记错了。”
那一声“小琴”,像一把钥匙,打开了所有伪装的门。
我决定和江峰谈一谈。不是在压抑的卧室,也不是在狭小的车里。
晚上,等悦悦睡了,我给他发了条信息:我在楼下车库,我们聊聊。
他很快下来了。我们坐在车里,没有发动引擎,周围一片寂静。地下车库的灯光惨白,照得彼此的脸都有些失真。
“我都知道了。”我平静地开口,“妈都告诉我了。关于小军,关于当年的事。”
江峰握着方向盘的手收紧了,指节泛白。他沉默了很久,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再开口。
“对不起。”他终于说话了,声音沙哑,“我不该瞒着你。”
“我气的不是你瞒着我。”我看着他,“我气的是,你从来不觉得,我们可以一起分担这些事。在你心里,我只是你的妻子,悦悦的妈妈,而不是那个可以和你并肩扛起一切的战友。”
他转过头,深深地看着我。车厢里狭小的空间,让他的眼神无处可逃。
“我怕。”他说,“我怕你知道了,会用另一种眼光看我妈,看梅姨,这个家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。我怕你心里有疙瘩,这个疙瘩,会硌我们一辈子。”
“现在就没有疙瘩吗?”我反问。
他无言以对。
我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爱着,却忘了问对方是否收得到。
那晚,我们聊了很多。聊他童年时的愧疚,聊我这些日子的猜忌和不安。那些说不开的话,那些被隐藏的情绪,在寂静的车库里,一点点地流淌出来。
最后,我问他:“那514块钱,到底是什么?”
他苦笑了一下:“是小军住院的床位号。514病床。那天她打电话给我,说医院催款,她身上钱不够,差得不多,就差几百。我急着开会,就先转了514块钱过去,让她先把押金交了。我只是觉得……那个号码不吉利,心里堵得慌。”
原来如此。不是什么密码,也不是什么暗号。只是一个沉重的、带着不幸色彩的巧合。
我们上楼的时候,是牵着手的。
推开家门,客厅里亮着一盏小灯。梅姨坐在沙发上,似乎在等我们。看到我们一起回来,她局促地站起来,手又开始在围裙上擦。
“林老师,江总……”
我走到她面前,看着她布满沧桑的脸,心里五味杂陈。
“梅姨,”我开口,“以后,别叫我林老师,叫我小兰吧。”
她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。她张了张嘴,那句“都好,都好”到了嘴边,却变成了哽咽。
第二天,我请了一天假。我让梅姨也休息,然后我走进厨房,开始准备早餐。江峰走进来,很自然地从我手里拿过锅铲。
“我来吧。”
阳光从厨房的窗户照进来,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边。
有些秘密不是为了欺骗,而是用一个谎言去偿含另一个还不清的债。
我们谁都没有戳破最后一层窗户纸,但我们都心照不宣。梅姨不再是那个完美的保姆,她是一个需要我们去关怀和尊重的长辈。这个家,也不再需要完美的伪装,它需要的是坦诚和理解。
周末,我整理出一些悦悦穿小的衣服,还有一些我没穿过几次的新衣服,打包好,对梅姨说:“梅姨,这些衣服,看看小军能不能用得上。男孩子大了,也该穿得体面点。”
梅姨看着那个大大的包裹,眼泪掉了下来。她没有推辞,只是用浓重的乡音,不停地说:“诶,诶,谢谢,谢谢你们……”
我给江峰发信息:给小军找个好点的康复医生吧,钱我们来出。
他回:好。
家里的气氛,在一种微妙的平衡中,渐渐缓和下来。电视机的音量,在我妈来的时候,依然是35。但这一次,我没有去调低它。我只是走过去,坐到我妈身边,陪她一起看那些吵闹的电视剧。我妈愣了一下,随即拍了拍我的手,笑了。
我明白了,那个音量,是她对抗内心愧疚和孤独的武器。我无法替她卸下,但我可以选择陪伴。
原谅一个人,有时候不是因为他没错,而是因为你还想跟自己和解。
一个月后,小军的手术很成功,进入了康复期。梅姨要回老家去照顾儿子了。
我们一家人送她到楼下。江峰把一个厚厚的信封塞到她手里,她推了很久,最后还是收下了。
“都好,都好。”她看着我们,眼角带笑,泪光闪烁。这一次,这三个字里,充满了希望和感激。
她上了车,摇下车窗对我们挥手。悦悦大声喊着:“梅奶奶再见!”
车子开走了,我心里忽然空落落的。
生活好像恢复了原样。我们重新找了保姆,一个年轻活泼的姑娘。家里又恢复了吵吵闹闹的烟火气。电视机的音量,被悦悦调到了动画片最合适的22。
我和江峰,比以前更亲密了。我们开始分享彼此工作上的烦心事,开始讨论父母的身体状况,开始规划悦悦的未来。我们不再有秘密。
只是偶尔,在某个安静的午后,我还是会想起梅姨。想起她不停擦拭围裙的双手,想起她那句口头禅“都好,都好”,想起那个沉重的数字“514”。
它像一道疤,刻在我们家庭的记忆里。它不美观,甚至有些丑陋,但它提醒着我们,生活从来都不是完美的,家也不是。家是所有不完美的总和,是所有亏欠和补偿,是所有争吵和拥抱,最后,是所有没说出口,却彼此都懂的,爱。
那天晚上,江峰加班回来,看到我在阳台上发呆。
他从背后轻轻抱住我:“在想什么?”
“没什么。”我靠在他怀里,看着天上的月亮。
我想说,我在想梅姨。我想说,谢谢你,让我参与了你们的过去。我想说,我爱你。
但最后,我什么也没说。
他收紧了手臂,下巴抵在我的头顶。我们静静地站着,晚风吹过,带着一丝凉意。有些话,不必说出口,他已经懂了。这就够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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